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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,而是鸟鸣时的宁静丨诗人读诗 速递

2025-10-13 10:37:56 来源:新京报

罗伯特·潘·沃伦 (Robert Penn Warren,1905-1989),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。早年为“新批评派”代表之一,晚年诗风发生重大转变,被评论界称为“我们最杰出的文学家”,以及“二十世纪后半叶最重要的美国诗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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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伯特·潘·沃伦的诗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,只有六行,我一直特别喜欢,也属于压箱子底儿的宝贝之列,一直想为它写点儿什么,但是一直下不了笔。原因特别简单,是因为我想写它的语调问题,而谈语调就要谈到大量的技术性问题。除了专业人士,一些读者恐怕对这个没兴趣。所以,我在二者之间搞了点儿小平衡,说点儿皮毛。

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是沃伦写的一个组诗中的第一首。组诗标题是《几首安静的朴素的诗》,一共六首,收入蓝登书屋1960年出版的诗集《你们帝王及其他》。这个时候的沃伦55岁,正值阅历丰厚的中年。他之所以能写出“安静的朴素的诗”也和中年心境有关。此时的沃伦功成名就,拥有桂冠诗人的头衔,小说和诗也都获得了普利策奖,小说还被拍成票房大卖的电影。在读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的时候,那种洗尽铅华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沃伦似乎在说,我什么都经历过了,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名利场和闹哄哄。

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的英文原名是Ornithology in a World of Flux。Ornithology的原意是“鸟类学”。Flux的原意是“流动的或者不断变化的”,所以标题直译是《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的鸟类学》。顾名思义,这首诗是鸟类研究,赵毅衡先生将之译成“话鸣鸟”,算是一种将严肃降为温和的降调处理吧。“白头宫女在,闲坐说玄宗”(元稹《行宫》),“沧桑”味儿很浓。而鸟类研究的背景是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,赵毅衡先生将之译成“世事沧桑”,将中国文化元素注入其中,客观性被弱化,但是感受性却更强了。

北宋 赵昌(传)《鸟图》

前面说过,我重点要谈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的语调。这个语调非常迷人。但是我谈的这个迷人的语调主要来自赵毅衡先生的译文,而不是沃伦的原文。但是有一点我们也都非常清楚,赵毅衡先生的译文语调是根据沃伦的原文语调精心调制出来的。

诗的第一句是“那只是一只鸟在晚上鸣叫,认不出是什么鸟”(It was only a bird call at evening, unidentified),前面的分句长度和节奏与英文基本契合,后面的分句长度与英文不同,英文是一个单词,中文则是由七个汉字组成的短句。英文单词unidentified的英式发音是【ˌʌnaɪˈdentɪfaɪd】,美式发音是【ˌʌnaɪˈdent̬əfaɪd】。如果大声朗读,我们就会发现它的音节构成是六个音节un‌/ai‌/den‌/‌ti‌/fa‌/id‌。七个汉字的音节和六个英文单词的音节是比较接近的。由音节形成的节奏也是比较接近的。Unidentified的原意是“未被认出的,未被识别的,身份不明的,或者不愿意透露姓名或者名称的”。赵毅衡先生译文的一个创造就是吃透了原意,保留了“认不出”,然后又把“鸟”(niao)这个词熔铸在译文中,与前面分句中的“鸟”(niao)“叫”(jiao)形成音乐性的呼应。音乐性就是语调之谜的谜底。

译诗中的语调变化和词词之间的呼应,也和译者的断句方式关联。第四句“多少年过去,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,有的人已谢世”(Years pass, all places and faces fade, some people have died),断句方式与英文相同。“多少地方”和“多少脸”之间,按照现代汉语方式是需要增加一个标点符号的,但是赵毅衡先生没有使用任何标点符号,而是直接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。这种断句方式犹如模仿叹气的节奏一样把那种“沧桑”感表达出来了。

但是有两个关键的句子,赵毅衡先生并没有按照沃伦原文的断句方式,而是做了比较大的调整。第三句“我站得那么静,头上的天空和水桶里的天空一样静”(But I stood so still sky above was not stiller than sky in pail-water),中译用了两个分句,而原文是一整句,一个趋向松散,一个趋向紧致。英文原意是“但是我站得如此安静而头顶上的天空并不比桶中水里的天空更安静”,虽然语义是安静的,但是连绵程度似乎又消解了安静。头顶上的天空是真正的天空,水里的天空是虚假的倒映出来的天空,从安静程度来说,二者并不相同。但是沃伦原文强调的是二者极其相近,而译文强调的则是二者完全相同。

第六句与第五句的句法形式是关联的,第五句结尾的“我终于肯定”(and am at last sure)引导出了第六句“我最怀念的,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,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”(That I miss more that stillness at bird-call than some things that were to fail later),第六句的中译用了三个分句,而原文仍旧是一整句,松散紧致对比分明。英文原意是“与后来失去的某些事物相比我更怀念鸟鸣时的那种宁静”。中译和原文比较还是存在差异的。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推崇赵毅衡先生这一译本的重要原因。宁静是沃伦创造出来的,但是中译不仅没有为这个宁静拆砖撤瓦,而且为中文诗这个领域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诗歌文本。

事实上,坊间的不少译诗是不能单独作为名分相当的中文诗而存在的,只有部分译诗达到了这种程度,比如袁可嘉先生翻译的叶芝的《当你老了》,比如这首《世事沧桑话鸣鸟》,都是因为译者在断句语调音韵以及其他各个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,而这些东西尤其是语调并不好转化,并不好处理。而且语调谈起来也比较困难,所以最好的感受方式仍旧只是夜声人静的时候自己低声读读这首诗,或者让自己心底生成的一种理想的声音替自己读。彼时彼刻,那种阅尽沧桑之后的宁静慰藉就会像泉水一样汩汩冒将出来。

作者 / 桑克

编辑 / 李阳 张进

校对 / 赵琳

标签: 鸟鸣 沃伦 分句 断句 音节 诗人 赵毅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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